CP 講座:《看的方法》-在公園睡覺的一百種姿勢/台灣的影像政治

攝影的政治性

文|政大廣電系副教授郭力昕

怎樣的攝影具有政治性?這是一個難以清楚界定的問題,因為對「政治性」的定義或理解,可以嚴謹或寬鬆,而通過攝影表現政治話語的方式,則包羅萬象。不過,針對政治事件或者政治題材的照片,卻不一定有政治性。

談到攝影的政治性時,我經常援引蘇珊‧桑塔格《論攝影》的首篇文字〈在柏拉圖的洞穴裡〉,對攝影與理解(understanding)之間的尖銳看法。我於此不厭其煩地再引述一次桑塔格的立論:

「攝影暗示,如果我們按攝影所紀錄的世界來接受世界,則我們就理解世界。但這恰恰是理解的反面,因為理解始於把表面上的世界當作世界來接受。理解的一切可能都根植於有能力說不。

 

視覺印象是否能構成理解的要素

嚴格地講,我們永遠無法從一張照片理解任何事情。當然,照片填補我們腦中現在和過去的諸多畫面裡的空白…。然而,相機所表述的現實必然總是隱藏多於暴露。…只有敘述的東西才能使我們理解。」[2]

具有意義的政治性訊息,必須來自對事物的理解,而非情緒或印象。理解通常得通過敘述(narration),而非「畫面」本身的視覺感染。而當攝影―搶快門的抓拍攝影―如羅蘭‧巴特所認為的,並非一種敘事(narrative)形式、而是一種「魔術」時,理解即難以通過攝影達成。

這是桑塔格早年的寫作裡,如此斷然地認為攝影只能看到世界的表象、無法深入真實的複雜紋理之故。桑塔格的意見也許過於斷然,尤其當今日的許多攝影實踐裡,可以充分看到影像符號表徵真實的穿透力或分析力,並非毫無政治話語的可能。但是,她的尖銳洞見,在我們思索攝影的政治性時,仍提供了有價值的參照。

 

CP 講座:《看的方法》-在公園睡覺的一百種姿勢/台灣的影像政治

【時間】:3/5(二)19:30~21:00

【主講】:郭力昕|政大廣電系副教授

【地點】:CAFE PHILO 慕哲咖啡館地下沙龍

【地址】:台北市紹興北街 3 號 B1

【主辦】:青平台

【詳洽】:(02)87724100

 

中國紀錄片研究學者呂新雨教授近作之一的書名,叫做「書寫與遮蔽」。她在封面裡寫著:「書寫既是一個敞開同時也是遮蔽的過程。然而,書寫永遠負擔著一個使命,那就是指向被遮蔽的存在。在這個意義上,對書寫本身的懷疑與反思,正是書寫的動力。」[3]這裡的書寫,可以包括文字與影像、靜態攝影與紀錄電影。

 

訴諸眼球的畫面政治性何在

呂新雨對書寫(文字/紀錄片)的反思,對照著桑塔格的認為攝影表述現實總是隱藏/遮蔽多於暴露/敞開的看法,使我們需要重新在一些經典的攝影家及其作品裡,回顧一下介入現實與政治的攝影,究竟是否/如何達到了敞開、或者遮蔽理解的政治話語效果。

現場目擊的抓拍攝影,需要經驗、反應能力、也需要運氣。然而,在與政治題材相關的照片裡,即使技術加上運氣都極好,如許多來自戰爭、災難、飢餓、勞動的傑出攝影作品,有多少提供了我們對這些事件或現場的政治性理解?

談起戰地攝影,大家總津津樂道於卡帕(Robert Capa)在西班牙內戰和二次大戰裡的那些「靠得很近」的作品,並且讓他的名言「拍得不夠好、是因為靠得不夠近」,魔咒般的傳誦至今。但,攝影者更貼近危險或困難的題材,是更貼近真實,或離得更遠?是更接近理解與政治,或者只是更多眼球的快感、和「腺上素上升帶來的興奮」[4]

香港詩人兼攝影家廖偉棠,在攝影文論《遊目記》裡,談到卡帕的「作為賭博的攝影」,是很引人思索的一個標題。卡帕稱自己是「賭徒」,一則賭快門能抓住精彩瞬間,二則賭身體能躲過子彈。

他躲過許多槍林彈雨,但最後仍沒躲過誤踩地雷身亡。卡帕的生命經歷,配上那張西班牙內戰照片士兵中彈、槍枝鬆手瞬間的名作,讓這些「賭博」的戲劇性結果,傳奇化了卡帕,浪漫化了他的名言、以及那張被普遍認為是攝影史上最偉大的戰爭照片。

 

偉大照片的道德衝突

這位西班牙共和軍的「倒下的士兵」,據說是因為應卡帕要求,為相機擺姿勢拍照之時不幸中彈。這個說法是否證據確鑿,卡帕是否有道德上的責任,不是此處的重點。我要問的是,一張士兵中彈瞬間的照片,告訴了我們什麼對西班牙內戰的認識?

它為何可以是歷史上最偉大的戰爭照片?「偉大照片」的因素或內涵是什麼?我們對歷史的認識、戰爭的政治起因、萬骨枯的時代脈絡,能夠從一張張「作為賭博的攝影」裡,得到回答嗎?如果不能,這樣重要的國際政治歷史事件裡所拍的照片,有何政治性?

亞當斯(Eddie Adams)在越戰現場拍攝的那張南越軍官在西貢街道格殺越共的照片,連同其他一些經典越戰照片,被視為引起美國國內反戰情緒、扭轉越戰局面的政治新聞攝影。這些題材本身的政治性無庸置疑,但它們帶給當時美國甚至全球讀者怎樣的訊息,仍需要推敲。

當時就新聞效果而言,是第一次以電視新聞報導的戰爭,遠超過新聞照片的影響力,亞當斯的照片,作為越戰的某種共同記憶的象徵符號功能,大於實質扭轉美國國內政情的作用。

然而,無論其真正的傳播效果為何,亞當斯的那張照片,甚至當時美國電視新聞的影片,都無法讓民眾瞭解美國政府發動越戰的動機。也許美國大導演柯波拉(Francis Ford Coppola)的《現代啟示錄》(Apocalypse Now),能讓我們對越戰有多一些的理解。

 

攝影藝術也可以展現敘事性

同樣關於戰爭與美國這樣的題材,英國攝影藝術家肯納德(Peter Kennard)的蒙太奇影像,讓讀者能夠開始將戰爭、美蘇兩帝國的瘋狂武器競賽、資本主義軍火工業的擴張、和這些元素之間的生產關係,以攝影元素組裝、並置,成為不靠文字卻語意準確的影像話語。

在鈔票篩漏出的子彈、轟炸機投下的炸彈、聯合國安理會圓桌中間的飛彈頭、賭場牌桌上西方大亨們手握的飛彈頭…等等影像裡,肯納德的攝影作品,不需要戰爭現場的血肉模糊,反而拼貼出戰爭背後的醜陋而冷酷的國際利益交換與廝殺,讓關於戰爭的影像,離開戰場上慘烈、卻無益於理解戰爭緣由的人道式攝影概念,讓攝影藝術的表現,可以帶出一種分析的、敘述的向度。

當然,攝影的政治話語,未必只能展現在肯納德這樣的攝影題材或藝術手法上。舉凡社會學式的觀察,文化現象的顯影或反諷,階級、性別、族群等各方面的有視覺方法或語彙系統的攝影表現,乃至日常生活裡的紀錄和表現,都有政治性話語的可能。

今日台灣關心公共議題的青年世代,從維護樂生療養院的運動影像、文林苑反都更的抗爭紀錄、到結合「仆街少女」的行動為流浪狗請命的照片,在在都展現了內化社會參與、運動與影像紀錄作為一種生活方式的生命情調,這毋寧是攝影與政治的有趣實踐,值得鼓勵與期待。


[1] 見廖偉棠,《遊目記:廖偉棠攝影隨筆集》,北京:金城出版社,2011,頁45。

[2] 引自黃燦然對蘇珊‧桑塔格《論攝影》的譯文,台北:麥田出版,2010,頁53-54。

[3] 呂新雨,《書寫與遮蔽:影像、傳媒與文化論集》,桂林: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,2008。

[4] 見廖偉棠,《遊目記:廖偉棠攝影隨筆集》,北京:金城出版社,2011,頁45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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